一身冷汗,一股邪火伴随着后怕猛地蹿了上来,操着一口浓重的、带着下河人特有的粗粝尾音破口大骂,唾沫星子在寒冷的空气里凝成白气,“呸!水鬼么?!撞死活该!”
林木生猛地刹住脚步。
骡车冲来的腥膻汗气夹杂着湿木头和河泥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车轮骤停的尖啸刮过耳膜。他甚至没抬头看清车夫的面容。
可那句话——那句“水鬼”——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,精准无比地刺穿薄雾,直挺挺地扎进了他此刻最混乱、最不堪、也最敏感的意识深处!
水鬼?!
他浑身瞬间僵住!
仿佛刚从冰冷河水里爬出,湿透的破褂仍在往下沥着泥水,头发沾着水草,脸上是河水混着尘土的肮脏痕迹。腕间的灼烫,胸口的酸涩,眼中的疲惫……
与车夫口中那沾满淤泥、湿漉漉从河底爬上来索命的肮脏鬼物……何异?!
嗡——!
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颅!脸颊瞬间像是被烙铁烫过,火烧火燎!
不是羞耻!是比那更冰冷、更沉重的东西——是一种无处遁形的巨大荒谬感被赤裸裸揭开后的无措和狼狈!
他像是被这赤裸裸的“形容”钉死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劫火鬼眼中灰白的视线死死钉住地面一小块浑浊的水洼,那浑浊的水面模糊倒映出他此刻凌乱肮脏、宛如鬼魅的半个影子。
车夫还在怒骂着什么,伴随着鞭梢在空气中甩出的不耐烦的响哨,骡子被鞭策着重新拉动沉重的车子,嘎吱嘎吱地从林木生僵立的身旁蹭了过去。车轮和地上的污水,溅了几滴冰冷而污秽的泥点在他裸露的、冰冷的小腿上。
骡车消失在浓雾深处,巷子里只剩下骡粪的腥膻、轮轴远去的干涩噪音在回荡,以及那挥之不去的——
“水鬼”二字。
林木生僵立在原地。脸上的热意退潮般褪去,留下更深沉的、仿佛冻透骨髓的冰冷。腕间的灼烫依旧固执。雾气沉甸甸地压下来。他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抬起脚步,一步一步,继续向前挪动。
每一步,都像是在凝固的耻辱里跋涉。
那车夫厌恶的声音,骡蹄踏地的声音,混杂着胸骨里沉寂邪胎的冰冷嘲笑,手腕烙印的顽固温热,还有那水洼里浑浊倒影中如同溺水亡者的半张脸……在湿冷的窄巷里不停回响。
雾都的巨大而阴郁的轮廓,如同蛰伏的洪荒古兽,就在前方雾气的尽头缓缓显现。
(第二十七夜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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