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野的心猛地一跳,身体瞬间僵住,下意识地往椅背的阴影里缩了缩,屏住了呼吸。他认出了那个年轻的身影——是张磊!白天军训时就站在他旁边队列,报到那天还聊过几句,同是运维技术专业的。张磊当时给他的印象还算开朗。
“以后?还有以后?”张磊的声音带着哭腔,情绪彻底失控,“我哥!我亲哥!就在南洋岛国森达那个鬼地铁项目上!去之前单位怎么忽悠的?月薪两万起步!包吃住!海外镀金!结果呢?签了卖身契才知道,合同里藏着刀子!前六个月工资押着不发!说是‘防止人才流失’!狗屁!就是怕你跑了!结果上个月,工地出大事了!隧道掌子面塌方!我哥……我哥腿被砸断了!粉碎性的!现在人躺在当地一个破破烂烂的黑诊所里,钱花光了,疼得死去活来!单位呢?管了吗?派人了吗?就说了一句:‘合同里写明了自愿承担海外作业风险,公司深表遗憾,请家属自行处理后续事宜’!去他妈的深表遗憾!这就是骗人去送死!去填坑!”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,呛得剧烈咳嗽起来,撕心裂肺。
浓重的阴影里陷入了一片死寂,只有劣质烟草燃烧时发出的细微“嘶嘶”声,以及张磊压抑不住的、痛苦而愤怒的抽泣。那点微弱的烟头红光,在黑暗中无力地明灭,像垂死挣扎的萤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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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了好一会儿,那个叫老周的沙哑声音才再次响起,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寒的麻木:“唉……森达……又是森达……这种事,还少吗?我当年在东非联邦瓦加省修那条‘黄金铁路’,疟疾,整整得了三次!高烧四十度,躺在工棚里等死,身边连个能递口水的人都没有!骨头缝里都疼!钱呢?看着是比国内多点,够干嘛的?全他妈喂给医院和药贩子了!落下一身病根,阴天下雨就发作,比天气预报还准!单位?哼!出了国门,你就是个数字!死活?谁在乎?我那本辛辛苦苦考下来的测绘执业资格证?顶个屁用!到了那边,全站仪是人家用了十年淘汰下来的老古董,数据漂得厉害,全靠经验蒙!那证书,擦屁股都嫌硬!就是一张废纸!”
“那……那咱们怎么办?就这么认了?让他们这么欺负?”张磊的声音充满了不甘和一丝微弱的希望,似乎在老周身上寻找答案或安慰。
“认?”老周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,“不认能咋地?告?你告谁去?耗得起吗?律师费、时间、精力……家里老婆孩子等米下锅呢!忍着吧,小子。在咱们这行,尤其一脚踏进了国立铁路公司这个庞大系统里,就得学会一个字——‘熬’!熬资历,熬年头,熬到你自己也麻木了,或者……熬到有人比你更倒霉,替你顶了雷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种洞悉规则后的残酷清醒,“记住,在工区,干活,得讲究个‘度’。别冒尖,枪打出头鸟,活儿全是你的,错也全是你的;但也别垫底,垫底就是软柿子,谁都能捏你,考核扣钱第一个找你。,幻′想!姬¨ ~哽¢鑫·罪,筷_干活悠着点,安全第一,保住自己小命最要紧。什么狗屁奉献精神,什么为铁路事业奋斗终身,那都是台上领导念稿子忽悠傻子的!命,是自己的!钱……”老周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认命,“扣着扣着,呵,也就……习惯了。”
最后三个字,“习惯了”,轻飘飘的,却像三块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林野的心上。
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笼罩了浓重的阴影。脚步声响起,带着沉重的拖沓。两个模糊的身影从树丛最深处走出来,迅速融入了操场上稀疏的、被夕阳拉长的人影中,仿佛刚才那段浸透了血泪、控诉与麻木“生存哲学”的对话,只是林野疲惫大脑产生的幻觉。
林野僵坐在冰冷的水泥长椅上,晚风吹过,带着初秋的凉意,却无法驱散他后背瞬间渗出的冷汗和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刺骨寒意。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冰凉。
“森达项目的塌方……押着工资的卖身契……”
“东非联邦的疟疾……废纸一样的证书……”
“熬……别冒尖,别垫底……安全第一……”
“扣着扣着,也就习惯了……”
学长白天在食堂里那戏谑而现实的抱怨,此刻与阴影下这血淋淋的控诉和老周那麻木到令人绝望的“生存智慧”彻底重叠、印证,像一把冰冷沉重的道尺,狠狠砸在他刚刚踏入“技术殿堂”门槛的、还带着憧憬的脚面上,留下清晰而疼痛的印记。
夕阳彻底沉入远处工厂轮廓的背后。操场上巨大的阴影如同墨汁般迅速扩散、蔓延,吞噬了最后一点橘红色的暖光,也吞噬了林野心中最后一丝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