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“黄金未来”的天真幻想。他抬起头,望向操场边缘那排沉默的铁丝网,网外,一列看不到尽头的黑色货运列车正沿着平行的轨道,沉重地、缓慢地、坚定不移地驶向未知的黑暗深处,发出单调而压抑的“哐当……哐当……”声,如同这庞大体制沉重而冰冷的心跳。
夜色如同冰冷的铁幕,沉重地笼罩了瓦尔基里铁道职业大学。宿舍楼里,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噪音,光线昏黄。林野躺在硬板床的上铺,身体像散了架,每一块肌肉都在无声地抗议着白天的军训。但更沉重的是心。耳边反复回响着树影下张磊绝望的控诉和老周那麻木到骨子里的“生存智慧”——“扣着扣着,也就习惯了”。
“习惯?”林野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剥落的墙皮,它在昏暗中像一只沉默的眼睛。“习惯什么?习惯被欺骗?习惯被压榨?习惯像牲口一样被驱赶,最后连命都可能搭进去?”一股冰冷的愤怒和巨大的迷茫在他胸腔里冲撞。宣传册上那列飞驰的银色列车、泛亚铁路网的宏伟蓝图、优厚薪酬的诱人承诺……这些构筑他“黄金未来”的基石,在踏入北海市的第一天,就被现实冰冷的铁锤砸得粉碎。技术?掌握技术就能改变这一切吗?老周那句“证书就是废纸”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信念。
宿舍里并不安静。王海在下铺发出沉闷的鼾声。李斌还在辗转反侧,床板吱呀作响。陈涛的床铺很安静,但黑暗中,林野能看到他眼镜片偶尔反射的微光,他也没睡。
“陈涛,你爸……真是铁路上的?”林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,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。他想抓住点什么,哪怕是一根稻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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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。”陈涛的声音很轻,“工务段,干了大半辈子线路工。”
“线路工?”林野想起白天师兄那身破旧的工装和黝黑的脸,“那……辛苦吧?”
“嗯。”又是简单的一个字。过了几秒,陈涛才补充道,“风里雨里,巡道、检修、抢险……落下一身病。”他的语气很平淡,听不出太多情绪,但那种平淡本身,就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。“他总说,让我好好读书,别走他的老路。”黑暗中,陈涛似乎苦笑了一下,“结果……我还是来了这儿。”
林野沉默了。陈涛的父亲,一个干了大半辈子的老铁路人,用亲身经历告诉儿子“别走老路”,而儿子最终却和他站在了同一个起点。这其中的无奈和沉重,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量。技术?或许能改变个人的境遇?但能改变这个庞大系统里根深蒂固的东西吗?能改变“血统论”和“学历歧视”吗?父亲林建国的话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。
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,找不到头绪。疲惫最终压倒了精神上的挣扎,林野在昏沉中睡去,梦里依旧是冰冷的铁轨网格、飘落的考核单和黑暗中明灭的烟头。
尖锐的哨声再次撕裂清晨。又是军训。
重复的立正稍息,枯燥的正步练习,教官赵士官那金属般冰冷的口令,在经历了一夜的精神冲击后,显得更加难以忍受。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被驯服的屈辱感。林野的动作变得有些机械,眼神里多了几分疏离和审视。他不再试图用“铁道精神”来激励自己,而是像一个旁观者,冷眼看着这出名为“纪律磨砺”的仪式。汗水依旧浸透衣服,脚底依旧疼痛,但心里的那团火,似乎被昨晚的阴影浇灭了大半。
午休时,食堂里的喧嚣依旧。王海、李斌、陈涛都沉默了不少,显然昨晚的阴影对话和各自的思虑都压在心头。林野端着餐盘坐下,味同嚼蜡。
“下午好像有课了。”李斌看着刚拿到的课程表,打破了沉默,“《铁道工程概论》和《工程制图基础》。”
“总算不用踢正步了。”王海闷闷地说,语气里带着一丝解脱。
下午的课在主教学楼一间普通的阶梯教室。墙壁斑驳,桌椅陈旧,空气里混合着粉笔灰和旧木头的气息。与想象中的大学课堂相去甚远。
《铁道工程概论》的老师姓吴,是个头发花白、身形瘦削的老教授。他走进教室时,步履有些蹒跚,但眼神很亮。他没有看讲稿,开口第一句话就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感慨:“同学们,欢迎你们来到铁道工程的世界。几十年前,我像你们一样,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,扛着道尺,背着经纬仪,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……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却蕴含着一种真挚的情感。他讲铁路的发展史,讲老一辈铁路人如何在艰苦条件下逢山开路、遇水架桥,讲“铁道兵精神”的传承。讲台下的学生们,包括林野,起初被这种怀旧和激情感染,听得还算专注。